褚盈盈和封九離沒有選擇地圖上標註的幾家客棧，而是選了一間來往人數最多，最為熱鬧的。

剛走進門，他們便察覺到有幾道神識落在了自己身上。

瞥見他們有‘結丹境’修為後，這幾道神識又飛快地撤了回去。

在這樣的場合，用神識探查別人的修為，是極其無禮的行為。當然，若是被探查之人修為不足、無法察覺，便又是另一回事了。

褚盈盈和封九離的修為遠遠高於那幾道神識的主人，輕易便能看出，這幾道神識的主人正是客棧一層這幾桌上坐著的人。其中修為最高的，也僅有結丹境界。

他們並未理會這些人，開了一間上房後，便直接上樓回到了房間。

待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樓梯口，樓下才重新響起交談聲。

“看著眼生，應當不是璞元宗和金羽宗的人。”

那一群人中，修為最高的一位結丹境真人說，“年紀輕輕便有了結丹境修為，想來又是哪界大家族子弟過來游歷吧。”

那人拿起茶杯，輕輕抿了一口，接著道，“不說這個，方才李道友說璞元宗如今攀上了平陽界顧家的路子，可是真的？幾位道友也知，我家瑜兒如今到了入宗的年紀。若是璞元宗當真與平陽顧家有交情，日後必將壓過金羽宗一頭，那我倒也不必費盡周折偏要將瑜兒送進金羽宗。”

“正是這個理。道友家那孩子我也見過，是個聰慧的，靈根資質也不錯，可那金羽宗收徒又不全憑資質，與其去那碰運氣，倒不如直接將孩子送去璞元宗。我伯父前幾日才提過一嘴，今年宗內招收弟子的名額，比往年多了幾重，道友若是有意，我可以再回去幫著問問。”

坐在這修士對面，被稱作‘李道友’的是位身形富態的修士。他僅有築基境修為，這一桌人卻隱隱以他為中心，就連修為最高的那位結丹真人，都對他多有恭維。

“那就有勞李道友了。”結丹境修士立馬從袖間取出一只小巧的乾坤袋，悄悄送入那李姓道友手中。

哪怕不用看也能猜到，這裏面裝的多半是一筆數額不菲的靈石。

樓上，褚盈盈將下面這一幕統統盡收眼底，不禁咂舌，“這璞元宗收徒，竟然如此不講究？”

“大宗門私底下的齷齪事一向不少，倒也未必是宗門收徒不講究，不過是底下的人都有著自己的心思罷了。”封九離說。

昔日的藏玄宗也同樣有著這種事，但還算收斂，像是武極殿這樣的宗門，幾乎就明擺著只要花夠了靈石，就能拿到弟子名額。

倒是蒼元宗這樣更看重心性，收徒完全公平的宗門屬實難得。也難怪蒼元宗全宗上下團結一心，同門間相處得如家人一般親近，從未有過背叛宗門的弟子。

“他們剛才說的平陽顧家，就是先前打傷雲枝和傅清師兄的那些人所在的家族。”褚盈盈微蹙起眉。

“我想起來了，那日我們剛到微合廢墟外，與我們相隔不遠的一艘靈舟上有位老者曾主動與顧家隊伍搭話，那老者自報家門時說的，好似就是玉成界璞元宗。”

不過看當時顧淩風一行的表現，似乎並不打算理會璞元宗的人。也不知如今，兩者究竟又為何扯上了關系。

——

翌日一早，封九離向客棧掌櫃打聽了城中貨物最全、名氣最大的商行。

這商行恰巧隸屬璞元宗門下，距離客棧不遠，僅隔著兩條街。

兩人剛拐出客棧所在的這條街，走上大路，就遇上了昨日在城門口見過的那個男孩。

這會兒他正領著兩位看上去年歲不大的女修走到一間首飾鋪子門口，許是說了什麽漂亮話，將那兩名女修逗得直樂，進店前還往男孩手中送了兩枚靈石作為打賞。

男孩喜滋滋地把靈石往懷裏一揣，一扭頭就看見褚盈盈和封九離二人。

當即小跑著湊過來，揚起一張熱情的笑臉，“兩位前輩，我們今日又遇到了，真是有緣！這條街上的鋪子我都熟悉，前輩今日想買些什麽，我可以為前輩推薦合適的鋪子。”

“我們要去璞珍閣。”褚盈盈道。

男孩怕惹惱他們，不敢湊得太緊，便壓低聲音說道，“前輩，璞珍閣的東西貴得很，一樣的物件兒能比別家鋪子貴上兩成呢！前輩想買什麽，不如我為前輩推薦家鋪子吧？”

褚盈盈慢下腳步，“地圖，我要五行星域最全的地圖。你說的鋪子可有？”

“有的有的，我領您去！”男孩使勁點點頭，學著那些侍者的樣子，彎下腰做出個請的動作。

褚盈盈與封九離對視一眼，後者輕輕點了點頭，兩人便隨著男孩朝璞珍閣這條街的盡頭走去。

最後停在一間有些冷清的小店門口。

“多寶閣，就是這裏了！”

與剛才路上經過的璞珍閣相比，實在是有些難以入眼。

就連店名都平平無奇，修真界裏售賣法器、珍寶的鋪子，十家裏得有八家叫著相似的名。

男孩也知道這店看上去破了點，生怕兩人扭頭就走，趕忙說道，“兩位前輩別看這店小，裏面的東西可全了呢，一點不比璞珍閣的差，進去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
“那就看看吧。”

兩人走入店內，這店內的樣子與外面沒什麽差別，一樣的破舊蕭條，只有一位頭發灰白的老者半趴在櫃臺上，半瞇著眼像是快要睡著了似的。

“胡爺爺，您快醒醒，店裏來客人了！”男孩跑到櫃臺前，伸手就要搖晃老人的胳膊。

褚盈盈擡手打出一道靈力，攔下他的動作。

“先別動他，讓他自己清醒。”

男孩僅有煉氣期一層的修為，對氣息的感知十分遲鈍。聽到褚盈盈的話後，這才察覺到老人的狀態有些不對，不像是睡著，反倒像是在吞吐靈氣修煉一般。

可那深深皺起的眉頭，又令人忍不住擔心。

“前輩，胡爺爺這是怎麽了？”男孩有些進展地問。

“他體內有積年舊傷，全身經脈瘀堵難疏，空有結丹境修為，卻使不出一成力道。”

褚盈盈神識一掃，便將‘胡爺爺’的情況盡收眼底。

“他近日有些機遇，此次入定得以沖開神庭穴的淤堵。日後想要徹底痊愈怕是有些難，但恢覆往日修為，卻未必沒有機會。”

褚盈盈這些年在蓮花燈中超度亡魂，也順帶著練出了幾分看人的本領。這修士雖看上去衣衫破舊、不修邊幅，身上卻帶著幾分正氣，想來平日裏沒少行善事、積善德。

這般想著，她的指尖凝出一縷精純靈氣，靈氣一閃而過，沒入修士眉心。

片刻後，趴在櫃臺上的人便睜開了眼，先是一怔，隨後便露出驚喜之色。

“胡爺爺……”站在櫃臺旁的男孩輕輕提醒了一聲。

他才回過神來，發現店裏還有人在。

“在下胡廣源，見過兩位前輩！”

胡廣源已經意識到，方才最後關頭，自己能順利沖開淤堵，多虧了面前這兩人幫忙。

忙彎下腰，誠心地深拜一禮，“前輩大恩，胡某感激不盡！”

僅僅隨手之為，褚盈盈沒有放在心上，也不打算要胡廣源回報什麽，“我們是來買東西的。這孩子說，你家有榮城內最全的五行星域地圖，可是真的？”

“有的有的，前輩您稍等。”

店鋪狹小，店裏擺出來的東西不多，剩下的東西都收在櫃臺下的一只多寶盒裏。

胡廣源彎腰翻找了半天，才拿出一張綁得緊緊實實的獸皮卷，“這是一百多年前，一位自外界游歷而來的前輩賣給我的。我曾去璞珍閣看過，他們那的星域地圖，也沒我這張全。據賣這地圖的人說，這圖是他在平陽界得來的。前輩您在這榮城裏，絕對找不到第二張比這更全的圖了！”

胡廣源小心翼翼地展開地圖，生怕碰壞了這有些較弱的皮子。

褚盈盈低頭看去，地圖上她已知幾片界域所標記的位置都是正確的。

封九離的傳承記憶中，依稀有少許有關下界界域的信息，他細細看了看這幅地圖，點頭道，“這圖售價幾何？我們要了。”

說著，他掌心一翻，已經變出一只裝著靈石的乾坤袋。

胡廣源將地圖小心地重新綁好，雙手交給封九離，缺推辭著不肯收下靈石，“這圖放在我這裏也只能落灰，能夠收入前輩手中，是它的榮幸。您可千萬莫要再給我靈石了。”

“也罷，那這東西，你且收下吧。”

褚盈盈取出一枚樹種放在櫃臺上，尋常丹藥對胡廣源的傷勢沒用，她拿出的是一顆佛桑樹的樹種，將樹種種在尋常棲居的地方，呼吸吐納間可清神靜氣，舒緩經絡的淤堵。

這樣的佛桑樹種，佛桑妖王每百年都能從身上抖落一片，當年她和封九離大婚時，對方直接送了他們一袋子，說是留給他們以後種在洞府附近。

不算多貴重，卻正適宜調養胡廣源如今的傷勢。

胡廣源感激地接過樹種，謝了又謝，一直將褚盈盈和封九離送出了店門，目送著他們走出好遠，才迫不及待地關了店門，回到店鋪後頭的院子裏，栽種下這枚樹種。

男孩也跟著褚盈盈和封九離出了店鋪。

方才聽胡廣源喚他的名字，褚盈盈二人知道，這孩子有個有些土氣的名字，叫做‘雙福’。

直到走出這條街，他還低頭跟著褚盈盈二人。

褚盈盈腳步微頓。

雙福想著心事，沒收住步子，猛地停下，險些栽倒出去。

在褚盈盈兩人面前出糗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，“兩位前輩……”

“還有什麽事？”褚盈盈問。

雙福扯了扯衣角，垂著腦袋不敢去看褚盈盈的眼睛，摸了摸懷裏，最後掏出了一把靈石和一只小布袋。

“前輩，這裏有十七枚靈石，還有三百多枚靈珠。我想……我想請您治好胡爺爺的病。”雙福越說聲音越小。

他還不滿十歲，卻每日在城裏跑來跑去，懂得不比那些十來歲的少年少。他知道胡爺爺以前是很厲害的修士，眼前這一對看上去很年輕的‘前輩’，能被胡爺爺稱一聲前輩，顯然比他一開始想的還要厲害。

更難得的是，這兩位前輩心地很好，剛剛願意出手幫胡爺爺突破難關。

“胡爺爺人特別好，給我們飯吃，還教我們識字。我知道這點靈石不夠給胡爺爺看病，我可以繼續攢的。我聽人說，胡爺爺的病要是好不了的話，壽元就剩下不到十年了……前輩，求求您了，我不想胡爺爺死。”

這孩子看著鬼精鬼精的，可說到底，還是個對修行一知半解的‘門外漢’。

“雙福，你胡爺爺的病，我治不了。”

雙福剛剛露出一副沮喪的表情，便聽褚盈盈接著說。

“胡廣源是有福報的人。我雖不知他身上的傷因何而來，但依他目前的情況，只要堅定道心，不自己先一步放棄，必定能夠有所好轉，否極泰來。”

雙福聽得一知半解，唯一聽懂的是，前輩說胡爺爺死不了！

原本沮喪的小臉立刻重新掛上了笑容，抱手對著褚盈盈和封九離作了個揖。

“好了，你回去吧，不必再跟著我們。”

褚盈盈最後提點道，“日後努力修行，好好報答你的胡爺爺。”

雙福還想向兩人拜謝。

褚盈盈卻已牽起封九離的手，兩人向前輕輕邁出一步，身影便已消失在了街角。

——

客棧內，五行星域地圖被攤開在桌子上。

這圖是用獸皮做底，又以融了赤練晶的銀線繡制而成的，上面還有少數地方，標註了黑色的字跡，想來這些字跡是出自地圖上一任主人之手。

“按這圖上所記，玉成界位於西南星域這一帶，平陽界則位於星域中部以北，佛道昌盛的界域則大多在西北一帶。”

這地圖上並未標明凈業寺所在的地方，但有不少界域看似都與凈業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。

封九離指向地圖西北部一片名為‘南音’的界域，“這南音寺的標記，與我們先前在宗遠大師那所看到的凈業蓮有些相似。”

這幅圖之前的主人是去過南音界的，上面標註了通往南音界的路徑。

從榮城北側的傳送陣法出發，僅需輾轉兩個界域，就能抵達南音界。

這路程不算遠。

褚盈盈點點頭，說道，“這兩日神識已經休養恢覆得差不多了，我們明日便出發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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